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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: 2014-04-11

大气盘旋恣肆 RP~ hi%A
汪洋

-—读卞毓方的散文兼新作《寻找大师》

郭保林

我与卞毓方先生神交很久，我们在同一出版社同一套丛书共同出现，十多年前我就读了他的成名作《长歌当啸》，这是当代散文史上一部杰作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：大气盘旋，恣肆汪洋，作家纵横捭阖的笔锋，才思的睿智和敏锐，语言的丰富和霸气，文采的璀璨；惊叹作者纵深辽远的历史感，雄浑厚重的文化底蕴，浩瀚寥廓的视野，和磅礴浩荡的艺术气势。读了他的新作《寻找大师》，这印象更深了。

毓方的散文立意高远，艺术气象沉雄、庄重，且有广阔深远的艺术超越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，《十月》杂志曾建议他对二十世纪的思想、文化大家“作一番苍茫的遥视”。他“膺此大任”，便“全力以赴”。动笔之前，先给自己定下两条：“一、大胆把小说、影视、政论的手法引进散文，二、熔记者的敏感，学者的宏识，诗人的激情于一炉”，以他的话说，前者是“破体”，后者即“风格”，就像一曲乐章，基调确定，他激情满怀地铺写开来。“奋笔之际，不知今夕何夕，墨到淋漓情至热烈，简直是燃烧了”。接着《韶峰郁郁湘水汤汤》、《凝望那道横眉》、《思想者的第三种造型》等系列文化散文鱼贯而出。《煌煌上庠》出笼后，《新华文摘》、《散文海外版》、《散文选刊》、《名作欣赏》相续转载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全文播发，顿时引起社会强烈反响，季羡林先生也热情称赞：“他腹笥充盈…...阅读极广，又兼浩气盈胸，见识卓荦”，且有“作家必须有的灵感。”

他笔下的人物大都是近当代史有着巨大影响的人物。毓方在写作中大胆地想象，尽可能复原历史的情节和细节，使文章更丰满、鲜活，真实而生动地塑造人物形象，且有很强的可读性。他不辞劳苦，在图书馆翻检发黄的历史资料，抖掉岁月的尘埃，摭拾历史夹缝中的真实细节。他不是学究，不仅读书万卷，而行程万里。他四处奔波八方采风，获得第一手素材。毓方视野宏阔，目光犀利，他能洞察人类命运的悲壮，人生的苦难，生命的忧患，感悟一代前人漫长的无奈与渴望，去作思想者的抒情与言志，完成历史的思辨。

《思想者的第三种造型》是写“新人口论者”，大名鼎鼎的马寅初：“他皓首穷经，老而弥坚，人在校园，心济苍生，思考的是理论，关注的是实际，着眼的是中国，辐射的是世界，检索的是历史，透视的是未来。”、
“感叹他愤世嫉俗，慷慨悲歌。”当康生批判他是“马尔萨斯的马家！”话音未落，马寅初铿锵顶撞：“我马寅初是马克思的‘马’家！”，作者抓住这一细节，大发感慨：“不假思索，长啸而出，九鼎大吕，震烁古今”。20世纪下半叶中国，唯有马寅初“宁鸣而死，不默而生！”“宁为玉碎，不为瓦全！”古风肃然，傲骨嶙峋，“岩岩若孤松之独立”，大有嵇中散之气概！

《韶峰郁郁湘水汤汤》是一篇奇文，立意非凡，气象沉雄，笔墨肃穆、庄重。这篇是写毛泽东，且不说此类文章多如繁星，如何把握书写这位顶天立地的“历史伟人”，难度很大，要有艺术的超越，思想的裂变，还要有气贯长虹的文胆。作者“大匠运斤”，刀剑齐舞，写得洋洋洒洒，风生水起。作者以毛泽东塑像目视的方向开笔，写到长沙火车站巨型火炬火舌风向的争论，写出“文革”时期的极“左”思潮。接着是毛泽东父母之墓，毛泽东居住过的“滴水洞”以及祖宅，韶山的山山水水、一草一木都赋予诗意的描写，大气磅礴，奇论警语，联翩而至。满目山川，国家斯人，真是“一时人物风尘外，千古英雄草莽间。”

卞毓方评骘历史，臧否人物，从容不迫，他撬动历史，生发历史，阐释历史，凸兀人物，塑造形象，语言泼辣，机警睿智气度非凡，更具有智者气质，大家手笔。这一切都源于他文学修养深厚，学识渊博，既有缩龙成寸的艺术魔力，又能营造呼风唤雨、山涛蒸腾之气势，富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。

毓方散文气势磅礴，结构宏大、深沉、庄严。毓方在散文界起步较晚，但起点很高，这与他从事职业不无关系，新闻记者阅历深广、视野宏阔，能接触社会的各个层面，上至国家元首，下至百姓草民，雄厚的生活积累，丰富的人文知识，又为他的散文创作提供了他人非有的潜能，所以他一“出道”，便展出“横空出世”的磅礴气概。他的文化散文系列在《十月》杂志长啸而出，立即在社会上产生强烈反映，令许多多年惨淡经营的散文家惊叹：万马奔腾的散文界又有一匹雄风浩荡、风骨卓然的黑马！

散文创作很难有所突破，这是由散文体裁根深蒂固的基因所决定，一旦稍有
“风吹草动”，便引起散文界的骚动和喧哗。毓方冲破了散文创作的华严世界，将散文推向一个生机勃勃的境界。正如任蒙先生所言：“文化散文却通过文学化的描写，营造一种历史语境，揭示出被岁月尘封的人文精神，从而引导我们穿越文化时空，去进行种种发现和辨识。”

《千山独行》写的是台湾著名作家李敖，长达一万六千字，写得大气淋漓，潇潇洒洒。他庖丁解牛，游刃有余，刀法犀利，思维清晰，针脚细密，入木三分地刻画出李敖狂狷、孤傲且有猴性的顽皮风貌。李敖是时代的叛逆者，思想的拓荒者，是难剃的“刺儿头”，“骂遍天下无敌手”。文章开笔便引用了李敖的话：“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，李敖，李敖！嘴巴上大骂我吹牛的人，心里却供了我的牌位。”一语惊人，李敖，人如其名，犹如平野一座大山突兀在读者面前。接着写道：“李敖这哥们，像谁……现代，近代，古代，你一页页翻黄、翻焦，翻痛了历史，保准没有”，“李敖这么说时，没有拍胸脯。也没有唾星四溅，白眼朝天，只不过抽抽鼻子，眨眨眼，狡黠一笑，露出一口洁白晶亮的细牙。”寥寥数语，一个狂介又儒雅、真诚又狡黠，清纯而带有痞性、悍性的人物，跃然纸上！卞毓方抓住这一个性，慢慢张起大网，开始捕捉那些足以表现人物形象和性格的情节、细节，有关人物的传闻、评论、著述、论辩、思想，以至衣食住行，那怕只言片语，诸多细节排闼而来。福楼拜说：“上帝在细节里，”这些芜杂而怪离的细节，经毓方大笔点染，或淡淡一描，神灵活现，光彩熠熠，耀眼夺目，可谓微言大义，气韵浑成。

法无定法，否定成法，独往独来，别开风气。这是毓方散文的又一特色。读毓方的散文，你会感到一股俊逸、灵警之气迎面扑来，感到是绝壁孤藤，无可攀蹑，亭亭岳岳之风神，一扫散文之轻车熟路。豪迈、沉酣、精警、萧清、雄浑、深厚，开阖呼应，操纵顿挫，横错空际，随心所欲。何哉有此如此感觉？关键在于毓方“不倚手法”，他的作品除言辞、结构、风格、法度这些外显因素，更主要的是毓方情感浓烈，恨爱交织，思想深邃，文笔泼辣，甚至富有野味，独创意识浓郁，是从骨髓深处渗露发散出雅士高手的风神。毓方深知文定无法、大法无法的道理，用静止、僵化、格式化是不可写出灵动、鲜活的文章，发掘深刻无限的文意，打破陈规旧习，独劈蹊径，“能即其情”，也就是笔言我志，情抒已怀，用心灵感悟人生、历史、社会，高扬真善美，鞭笞假恶丑，方合文章之大“道”。

历来文章大家皆“震于才，慑于气，不拘泥，尚变化”。“观其文章，汪洋浩瀚，烟雨迷离，以绵邈旷远之词，写沉郁幽深之志，声情激越，……不失蕴含之旨，”（清•易翰鼎：《书船山遗书后》）。

毓方散文所以受众多读者喜爱，在于开创文章新途，“使文能独往独来，不因人热”，不以他人为范：“使无方者有方，而无体者有体”。不墨守章句，不循归蹈距，不“老老实做文”，更不“局促辕下而不敢放辔驰骋”。如《魔鬼再访钱钟书先生》，这本身就是一篇虚构的散文，谁言散文不可虚构？曹植的《洛神赋》，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不是虚构的典范么？没有想象就没有文学，没有想象同样没有散文。

毓方吸取小说创作的手法，把无中生有的“魔鬼”拽过来，去拜访钱钟书，并煞有其事地侃侃而谈，笔法极其老到，语言生动，幽默，而又机警，奇思妙想，嬉笑怒骂，挥洒成章。他写魔鬼：“我么，虽然被上帝贬在地狱，毕竟也是‘堕落的天使’，‘黑暗王子’，若印名片，也摊得上填个‘前六翼天使’或‘上帝原助理’之类的头衔……”读罢讶然失笑，而又拍案称绝。当魔鬼说出钱钟书《百合心》小说手稿遗失（实际上自焚）真象时，作者写道：

“你想向我逼供？钱钟书哈哈大笑。曳着笑声的余韵，夜空划过一道金蛇似的闪电，跟着就炸响一串惊雷。雷声歇处，刚好又听得钱钟书的最末一句笑骂：‘你呀，你真是魔鬼！’”真是神来之笔，令人忍俊不禁，又暗暗叫好。这“魔鬼”就是博涉多闻、机警睿智的卞毓方！本是一篇魔幻主义的小说，他却用散文手法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，妙趣横生，发人深思；话语机警，蕴含人生大哲理。全文洋洋洒洒，任情纵横，任思绪的野马驰骋天岸，无羁无疆，极尽风姿。

毓方散文语言硬朗、刚烈，浩浩然如御风而行，沛沛然若决百川。语言即风格。谈到风格，姚鼐在《复鲁絮非书》说到：“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，则其文如霆、如电、如长风之出谷，如崇山峻岭，如决大川，如奔骐骥；其光也，如杲日，如火，如金鏐铁……如君而朝万众，如鼓万勇士而战之。”这是姚鼐对阳刚之美的赞誉，放在毓方散文的评价，恰如其分。毓方的文化散文气势恢弘，雄悍劲健，“纵横不拘法，才气作驱遣”。毓方散文被公然认知是“以才气胜”，震荡闳奇，雄放豪肆，得于他炉火纯青的语言造诣。他的文化散文包括最近出版的《寻找大师》大都是带有人物传记色彩，写真性、纪实性、生活的现场性，他写得地远天孤，颇有经史大家之手笔。这与他重气节，重品藻，运骨于气中不无关系。文章之所以震撼人心，也正是作者手法自由，吞吐古今，驰骋中外，做到“文史哲”的会通，他思辨深睿，他学识渊博，他气象宏大，他对现实思考严峻、冷僻，敢言敢怒，敢说真话，敢仰望天空，敢放眼未来。这一切又都建筑在对历史的准确把握，洞察真切的审视，艺术的诗性激情，坚定的精神信仰。写自己生命的感悟，写自己的风骨品藻。而语言既是文章的载体，又是审美的标准，也是才华的外在表现。毓方的文章文采斑斓，诗情澎湃，诗意蒸腾。他借鉴诗歌、小说，政论等手法，进行跨文体的探索，凭高视远，突兀峥嵘，丰沛的想象，恣肆狂放的思绪，文中有野，野中有雅。他以“排山倒海阅兵方阵般驾驭文字的能力”，将散文的“阳刚之美”推向极致。他反对语言的平淡，反对清汤寡水，反对白开水，反对洗衣妇的文字。他尊崇诗人余光中，“尝试把中国的文字压缩、垂扁、拉长、磨利，把它拆开又拼拢，折来叠去，为了试验它的速度、密度和弹性”他在《魔鬼再访钱钟书》中有一段论述语言的文字，借“魔鬼”的口倾泄心中的道白：“你们……总爱说‘绚烂之极归于平淡’，把平淡当成最高境界。其实，满不是那么一回事。花绝对是怒放的美，舞绝对‘霓裳羽衣’胜于‘小放牛’，历朝历代的传世文章，绝对文采斑斓的胜过文采枯索。所谓平淡乃更高一个层次云云，多半是老年人的自辩。”这是江郎才尽、文思枯竭的盾牌，是水流花谢的无奈。孔夫子有言在先：文无采，行之不远。哪有枯涩索然无味的文章，得到众人的喝彩，传之久远？

毓方非常注意练字、练词、练句，他也许经过呕心沥血的认真打磨，也许不假思索，发自肺腑，倾泄而出，高论奇识，凌厉古今。

毓方以审美的角度，把人放在风云激荡的历史舞台表现、抒真情、表真意。历史是冰冷僵涩的，堆放地哪里，上面覆盖着层层叠叠的时间尘埃，甚至那个时代的污渍。文化散文作家要刮去时间尘垢，擦拭历史污渍，复现历史的真实风貌和人物的真实面貌，校点历史，月旦人物，复活细节，使历史充满温暖，充满诗性，甚至笔锋所至，历史会疼痛，会憬醒，会震撼。

他敢爱敢恨，爱得深沉，恨得有度。他写人物，不虚美，不隐恶，不任意臧否，不一棍子打死，更不佛头著粪，而是历史地，辩证地，客观评价现当代人物，既有真实性，也具有文学性。即便对汉奸文人周作人，也非“一元化”的批判，作者为周作人沦为汉奸而惋惜、叹息，也不否认他的历史功绩，五四运动弄潮儿，新文化运动推动者。他写的当代名流大家，国学泰斗、大师级人物，都以他新闻记者的本能，和细腻敏锐的视角，洞察幽微的目光，叙事写人，精确到位，又有炽热的情感，悲悯的人文情怀。《寻找大师》一书，他融新闻性，纪实性、文学性于一炉，以高远胸襟，疏散笔调，写出他们跌宕命运，或辉煌或悲剧的人生。作者笔墨饱含温馨，贯注真情，感人弥深。“君子不以人废言”，更不以特定时空背景下某人的行为举止去判定此人的总体人格品德，于已于人，皆作如是观。思想感情的恣纵不羁，加以规格法度出位，不轻扬飞躁，却有雍容浑厚之气象。